千江有水千江月

我选择——周梦蝶

我选择紫色。我选择早睡早起早出早归。 我选择冷粥，破砚，晴窗；忙人之所闲而闲人之所忙。 我选择非必不得已，一切事，无分巨细，总自己动手。 我选择人一能之己十之，人十能之己百之。 我选择以水为师——高处高平，低处低平。 我选择以草为性命，如卷施，根拔而心不死。我选择高枕；地牛动时，亦欣然与之俱动。 我选择岁月静好，猕猴亦知吃果子拜树头。 我选择读其书诵其诗，而不必识其人。 我选择不妨有佳篇而无佳句。 我选择好风如水，有不速之客一人来。 我选择轴心，而不漠视旋转。 我选择春江水暖，竹外桃花三两枝。 我选择渐行渐远，渐与夕阳山外山外山为一，而曾未偏离足下一毫末。 我选择电话亭：多少是非恩怨，虽经于耳，不入于心。 我选择鸡未生蛋，蛋未生鸡，第一最初威音王如来未降迹。 我选择江欲其怒，涧欲其清，路欲其直，人欲其好德如好色。 我选择无事一念不生，有事一心不乱。 我选择迅雷不及掩耳。 我选择最后一人成究竟觉。

隔了油腻中年，萧丽红的《千江有水千江月》

《千江有水千江月》是台湾联合报一九八零年长篇小说大奖作品，看到的时候仍是少年，汇聚了一些人，慷慨诗文，后来那一群文友最终作鸟兽散，再也很少读书，混匿奔波在生活的各个角落。

即便同一个城市，也像是没有再见，前些时候，公交站等雨，偶遇某位，感概此书，江不分大小，有水即有月，每人心中都有一弯月，阡陌红尘，由于读书收拢相逢确实难得。

回忆在业已发黄的书页间驰骋，原来是喜欢三毛的，后来被“大隐隐于市”骗了，人人照样物质的享受属于自己的欢乐，欲望原是那么简单的到来。大概十四、五岁的沈从文混匿行伍，二十岁之后去北大旁听，追逐张兆和，何其有幸。

萧丽红的《千江有水千江月》是被乡愁包裹起来的书，并不能算是纯粹爱情之类的小说。但是，乡愁包括了爱情，包括衣锦还乡。过去为了诗歌，聚拢的一群人，再也没人谈与文字相关的事体，包括沸沸腾腾林校长的“鸿鹄”。

大家被一个兄弟准备回家的喜悦所悸动，酒杯是欲望最好的载体，男人女人的眼睛间或映照着彼此，项羽的富贵还乡，不如厮守咸阳，看样人生的圆满还是要带个菇凉回去。

“晚上八九点，此刻的月亮

浮一大白，光明透点冰凉

为兄弟老张，他把乡愁

磨成芝麻油，摆进了卖场

顺带娶了当家的城里姑娘”

极不喜欢朱天心姊妹的，倒不是她的心直笔快，想起年轻的朱天心朱天文在胡兰成身边背诵张爱玲的某段，今生今世，山河岁月，朱氏姊妹也是六旬之外的老媪了，最后却是胡兰成与佘爱珍，磕磕绊绊，终老日本。

朱天心大概记述了二十五岁萧丽红写《千江有水千江月》的模样，“我最记得念大学时第一次花开，那时萧丽红的《桂花巷》正在联副上刊载，萧丽红住在《千江》里贞观住的台大对面的一家民房的破楼上，时常约我放了学去她那聊聊。”

“那会便抢新摘了第一枝桂花去，和她虽是旧相识，但一段年纪的差距使她只当我是丫头并不说女儿知心话的，后来看了《千江》，想想与大信的分手应该是那段时日了，而那样一个秋天里的一枝桂花香，不知可有助她在渡劫中能有一丝豁脱。”

初读《千江有水千江月》，俗语、俚语、普通话、闽南话夹杂着世事苍凉，顿现疲惫不堪，漓江出版社的首版首印，贞观与大信的爱情，类似的男女情爱，也是这浊世万千遇见的一种。

小说中的贞观，素净淡然，玲珑心窍。家乡熟悉的场景，过七夕、搓汤圆、缝香包，杜鹃花、凤凰花，花开花落，以及撩人心弦的俚曲小调，才孕育贞观这样温婉有礼的女子。

贞观去往台北大舅家的前夜，阿嬷从百宝箱里选中一块镂花青玉坠给她。贞观想，她与大信，岂不正如这金童玉女。台北男生大信去台南乡下探亲，遇着表妹贞观，彼时，她十三岁，他十四岁。

“在贞观爱上大信之前，岁月多么清朗有序，人生多么淡定静好。可那个人终究来了。且他尚不是你的，你就开始了万般纠结。你从来就自给自足，只在爱情之上，害怕失去，渴望拥有，你看，多么凄哀。”

他们通信，从贞观丧父的那天开始，“独行夜路，无言独上西楼，月如钩，心如水，心如古井水……”，贪痴未已，爱嗔太过。而贞观与大信那份含蓄又真挚的感情，恐怕绝迹了。所以，这一生难得遇见能让自己心跳加速的人或事了。

那么密密书信往来、款款心意相照，在时光中放低自己的两个人，居然还是走失于乱世了。这和立夏的早晨，天昏黑，雾霾难消，蓦然瞧见灰色苍穹一轮清月，真的接受这俗世随之而来的嘈吵，大抵差不离。

只是玉溪生叹息的“深知身在情长在,怅望江头江水声”，譬如今时暴雨中的怒放，间或形色蔷薇早熟的凋零，真得是老天自有安排？川流不息地无暇望月，人各有各的格局，谁都回不去了。

或许《千江有水千江月》算是萧丽红乡情厚重，用意敦和的一本书，但台湾文学太过温良甜蜜，读着读着，总要起身打岔，即使永别，不过怅然若失，趋于云淡风轻。

【 绘画：徐晓燕（中 国）】

前文回溯 ：

▷马尔克斯的《爱情和其他魔鬼》

▷一场《雷雨》冲刷不掉的人性苍凉

▷宋朝的那些文艺皇帝与才子

▷《千与千寻》重回成人世界的荒凉

▷春风浩荡，我多想成为一棵树

▷不正经读书｜囫囵吞枣无用书单201804

▷多想如此慈悲地活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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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The End -

【菩提之恶花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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