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先明的一生(白先勇 游园惊梦)

著名作家白先勇是国民党陆军一级上将白崇禧的儿子，出身富贵，但白先勇记忆中的童年是不太快乐的。他在7岁那年，被祖母传染，患上了肺结核。

从此开始了长期的治疗，为了避免再传给家里其他人，白先勇被隔离在另外的房子里居住。

陪伴他的除了小人书，收音机，还有两只狮子狗，白色狮子狗是他的主治医生送的，黑色狮子狗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。

不能去上学的日子是孤独的，家人也总是躲着他。兄弟姐妹中，唯有他的三姐白先明去看过他。

这让白先勇很感动，他把自己的黑色狮子狗送给了三姐，三姐视如珍宝。

白先勇回忆中的三姐白先明长着圆圆的苹果脸，因此被父亲白崇禧称为苹果妹。

苹果妹白先明一直很疼爱弟弟白先勇，一家人住在重庆时，在后院养了一群鸡。

每当听到母鸡下蛋后的报喜高鸣之声，白先明总是会拉着白先勇去找鸡蛋，白先明会把鸡蛋磕一个小孔，然后递给弟弟吃。

白先勇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，仍然觉得好玩。明明生鸡蛋是那样的腥，但当时却又觉得是如此美味。

白家有10个孩子，因此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分到一样的母爱。

父亲白崇禧常年在外忙于南征北战，母亲马佩璋既要照顾10个儿女，还要管理白，马两家的一切事务。

分身乏术，并不能做到面面俱到。

性格内向的白先明在家里不受重视，在学校也形单影只。

青春期的孩子都是敏感的，细腻的，白先勇曾经听到夜里，三姐白先明在隔壁房间轻轻地哭泣。

少女的迷茫和心事无人诉说。

白先明就读于香港圣玛丽书院期间收到过学校的留级通知，白先勇记得姐姐看着通知书伤心地流下了眼泪。

她读书一直很努力，但始终没有掌握方法，因此总是在做无用功。

白崇禧最重视每个孩子的学习成绩，在外打仗期间，每次打电话回家，都会问夫人马佩璋，孩子们近期的考试情况。

白家的孩子长大后，回忆起父亲白崇禧在饭桌上考问他们功课的事情，仍然心有余悸。

考试成绩决定白家孩子的家庭地位，白先明既不会念书，也没有两个姐姐长得漂亮，也不如弟弟们活泼好动嘴巴甜。

多子女家庭，总有一个孩子是被忽视的。她忧郁地度过了青春期。

1951年，白崇禧把白先明送去了美国，白先明的两个姐姐已经在前几年便去了美国读书，姐妹之间可以相互照应。

事情的发展却出乎白家的意料。

白先明在美国波士顿大学读书期间，因为跟不上学校的学习进度，压力累积，又没有朋友，后来干脆逃学，不愿再去学校。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，产生了幻听。

1955年，白先明中断学业，坐飞机回台湾。

白崇禧早已接到大女儿的书信，知道了三女儿患病的事情，但书信中写得委婉，远不如现实带给他的冲击。

白家人在松山机场等白先明，等来的是一个因为患病暴饮暴食，身体变得肥胖臃肿，皮肤变得粗糙蜡黄，无缘无故会怪笑，目光呆滞的白家三姑娘。

白先勇回忆白先明的病情给了白崇禧夫妻巨大的打击，他的母亲在三女儿回来后不久就长出了白头发。

马佩璋始终认为是自己曾经对女儿的忽视让女儿患上了精神分裂症。

一家人聚在一起讨论过，认为白先明是成长期间不受父母重视，又去了美国这样陌生的环境，在学校压力巨大，内忧外患，最终得了精神病。

白先勇翻看了很多关于精神病的书籍，想要为姐姐找到合理的治疗方法。然而看的有关精神病方面的书籍越多，白先勇反而更迷茫了。每个专家说的都不同，他不知道该信谁的。

白先勇为此感叹道：

人心唯危，千变万化，人类上了太空，征服了月球，然而自身那块方寸之地却仍旧不得其门而入。

白先明回家后，一家人都十分爱护她。马佩璋想要把从前欠她的母爱都还给她，但白先明已经关上了心门。

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。

她虽然意识不如从前清醒，对于一些往事仍然记在心里。有一回，她提起了弟弟白先勇在童年时送给她的那只黑色狮子狗“米达”，她的脸上充满了感伤和喜悦。

她仍然记得白先勇小时候喜欢吃鸡蛋，在白先勇从美国回台湾期间，有一天深夜，白先勇看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。白先明端出了两碗糖水蛋，一碗递给了白先勇：“老五，这碗给你”

那时的白先勇早已不喜欢吃鸡蛋，但看着这碗糖水蛋，心里很感动。

白先明在台湾不读书不工作，不恋爱不结婚，时光仿佛停滞了。

刚回台湾时，她在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间，后回到家里休养。

得了精神病的白先明反而比从前快乐了，她成了美食家，不再顾及形象，想吃就吃想喝就喝，成了一个快乐的胖子。

她爱看电视，尤其爱看武侠片和恐怖片。对于哭哭啼啼的爱情片，反而不屑一顾。

拒绝进入成年人世界的白先明，始终是白先勇最初记忆中的爱笑的苹果妹，她成了长不大的小女孩。

时光只能苍老她的面容，却无法苍老她的心智。

白家人都觉得愧对白先明，因此分散在四面八方的白家兄妹每每回家，总是会给白先明买很多礼物。

白先明和白崇禧在1957

她喜欢小动物，大家便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动物玩具，诸如贝壳做的母鸡，大理石做的企鹅，木雕小老鼠，石狮子，瓷鸟等，放在她的梳妆台上，俨然一个小型动物园。

白崇禧和马佩璋去世后，白先明的日子越发孤独，在白家服侍了白家人几十年的老管家罗婆婆照顾她的起居。

罗婆婆年事已高，原本早就可以回家安度晚年了，但她放不下三姑娘白先明。

有一回，罗婆婆患上了肺炎，在医院昏迷了十几天，白家人都以为她大限将至，但罗婆婆奇迹般地康复了。

罗婆婆后来说，她当时做梦，梦见了白崇禧夫妇，他们要她继续照顾三姑娘。

罗婆婆认为照顾白先明是自己的使命，也是对白崇禧夫妇的报答。

白先明和罗婆婆的日子是单调的，两人白天做家务，晚上就在白先明的房间看电视。

罗婆婆年纪大了，时常在看电视时打瞌睡。

白先明是一个标准的电视迷，每晚从7点看到11点，才肯入睡。楚留香热播期间，她成了楚留香的铁杆粉丝，从来不会错过一集。

那段时间，白先勇回台湾制作《游园惊梦》的话剧，有时回家早，也会陪姐姐看几集楚留香。他错过的剧情，白先明会详细地为他补上，把楚留香和石观音斗法的情节说得异常精彩。

白先勇十分感谢电视机的发明，如果不是电视机，三姐白先明的日子只会更加寂寞。

白先明是不幸的，年纪轻轻就患上了精神病，耽误了后半生的幸福。她又是幸运的，她有爱她的一大家人，他们精心呵护她，不让她受到外界一点伤害。

因为有家人的供养，她不用担心生计，不用被逼嫁人。

她安然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，做一个天真烂漫的成年人。

白先明过了四十岁后，开始闭口不谈自己的年纪，当别人问她多少岁了，白先明有时候还会瞒报几岁。女人年纪越大，年龄渐渐就成了一个秘密。

但在白先勇看来，姐姐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忌讳她的年纪，因为自从她患病以来，时间已经拿她无可奈何。别人都历经沧桑，她仍然活在过去。

白先明很珍惜兄弟姐妹们回家看望她的日子，每次知道五弟白先勇返台的时间后，她都会提前几天和罗婆婆把白先勇的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，换上新的窗帘，准备好新的洗漱用品。

大姐白先智有一次从香港回来看她，她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姐姐住，还为姐姐买了一束鲜花，插在房间的花瓶里。她向大姐撒娇道：“ 姐姐，你喜不喜欢我买给你的花？”

白先智泪流满面。这个傻妹妹，一直都很爱她的家人们。

然而，相聚的时光总是很短暂，白先明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寂寞的。她喜欢一个人去百货公司东逛逛西溜溜，看看这样，摸摸那样。

白先明可以在百货公司逛上半天，不买任何东西。

她退出了成年人的世界，不用工作养家，不用结婚生子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。

1982年7月，白先明因为患上了肝炎住进了医院，经诊断，她的肝炎是一种罕见病例。

医生对此束手无策。

白家兄妹为了白先明的病再次聚在了一起，却只能看着白先明一天天憔悴下去。

她在病床上度过了她人生最后一个生日，这一年九月，她49岁了。

她的家人，朋友，白崇禧的老部下们都赶来为她过了这个特殊的生日。

没有人告诉她病情的真相，白先明仍然和以往一样快乐。她收到了很多生日礼物，不停拆礼物的白先明笑得像个小孩子，或者说，她一直都是个小孩子。

10月23号，白先明在医院去世。

白先勇在美国接到电话后，悲不自胜。

在医院陪着白先明走到最后一刻的大嫂和六弟，告诉白先勇，白先明在昏迷中不断叫“妈妈”。

自从马佩璋在1962年去世后，多年来，白先明一直没有提过母亲的名字，却在自己临终前不断叫母亲，或许潜意识里她仍然是很爱母亲的，才会在自己生死存亡最关键的时刻，想到给予自己生命的母亲。

白先明在临终前说了一句“路太冷，好远”，大概，她的妈妈来接她回家了。